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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暖冬，原创黄梅戏《徽州女人》20年纪念演出分别在北京国家大剧院和原演地安徽大剧院进行。

    11月12日至17日，国家大剧院6场。

    12月6日至7日，安徽大剧院2场。

    场场座无虚位，连楼上的戏票也全部告罄。

    其实，《徽州女人》每年都在全国各地巡演，二十年数百场，始终盛况。

    《徽州女人》，四幕剧。

    15岁，嫁。天真无邪的姑娘，坐着轿子满脑子的爱情幻想。

    25岁，盼。日思夜盼男人不回，宁愿相信追求功名是大丈夫的抱负。

    35岁，吟。寂寞和压抑，孤独者的悲吟。女人还不明白这是她命运的真正主题。

    50岁，归。男人携妻叶落归根，女人与命运的无奈和解。

    与丈夫的第一面，是全剧的最后一幕。

    冬日的夕阳下，白墙黛瓦马头墙远远地成为岁月的剪影。一湾半月潭旁，空空荡荡，站着一位徽州男人和一位徽州女人。

    等待了半辈子的徽州女人怔怔地听着男人一遍遍地发问：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啊？你究竟是谁啊？

    ……

    ……

    我，我，我是你伢子的姑姑……

    137分钟。剧终。

  一个女人的史诗，无数女人的史诗，荒谬的、无力的、残忍的、坚强的，一个时代的悲歌，却是用一种唯美的舞台形式呈现了出来。

  马头墙、白墙黛瓦、青石板、深巷老宅、四水归堂、高墙上的悬窗，徽州的舞台版徽风氤氲宁静幽美，在这里，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一出悲剧正在上演。

  1999年，31岁的韩再芬演活了深巷老宅里面一位娇柔的、善良的、坚强的无名的徽州女人。

  这是高大沉默的徽州贞洁牌坊里无数徽州女人的这一个。

    两个多小时里，韩再芬转换着少年的天真、成年的求全、中年的隐忍、暮年的包容，长歌当哭大悲无声，无疑，韩再芬的美，浓重地增加了悲剧的份量。

    一辈子的至美时刻即是一辈子的至暗时刻，还有比这更非人性的活法吗？

    女人有委屈有悲痛，却始终不悔、不恨、不哭、不闹，《徽州女人》激发人们对美的怜爱，对善的同情，代替了道德审判，人们不再质问男人，只会心疼女人：女人，为什么你要这么容忍？

    韩再芬每次演每次哭，戏迷每次看每次哭。 

02

    国家大剧院的演出，《徽州女人》当年的主创们都来了。演出后，78岁的曹其敬导演搂着韩再芬说，再芬，演得好，比以前更好了。

韩再芬眼里有泪，她对曹导说，这20年，我一直在做这件事，要演好《徽州女人》。

    这应该是韩再芬一直都想说的话，她要演好《徽州女人》，才能真正地致敬《徽州女人》幕后的主创团队：陈薪伊、曹其敬、刘云程、陈儒天、董为杰、尚廷文、董润淮、高广健、邢辛等等众多戏剧界专家们，没有当年大家在一起的苦心创作，就没有《徽州女人》的美。

    但20年前《徽州女人》刚问世，并非都是鲜花和掌声。叫好者激动地认同着主创团队的创新能力，质疑者的声音也大，“这是黄梅戏的音乐吗”、“有点儿四不像”、“这不是在歌颂封建礼教吗”……

    什么是艺术，没有统一标准，但市场认同，观众喜欢，有人要看，韩再芬就演。顶着非议，她认认真真地演好每场《徽州女人》。一演就是二十年，转眼唱了数百场。

    二十年过后，看《徽州女人》的人反而更多了，年轻的戏迷犹多，他们组成粉丝会一直痴心地追随着韩再芬在各地的巡演。

      Bilibili网站上，《徽州女人》全本剧，弹幕上年轻人的表白刷刷地飞起：这部舞台剧不看后悔、女神真美、心疼女神……

《徽州女人》为什么始终冷不下来？

      对戏迷来说，角儿大于一切，韩再芬的每一处细节表演都被放大被研究，20年，《徽州女人》数百场的表演是在成千上万双眼睛下唱出来的，对于真正的戏迷来说，他们热爱和关注的恐怕不是韩再芬眼角的皱纹和不再轻盈的腰身，他们在意的是，一直要有她的声音磨耳朵，她和他们能一直各在舞台上下，她和他们能一直共在情感的纬度里，相互呼应彼此不弃。20年，观众和时间共同锻造了《徽州女人》。

    韩再芬说，20年，这舞台没有变，但是，我变了，吹唢呐的黄小平变了，老秀才张银旺变了，老爷马自俊变了，演出的班底也换了好几拨再芬黄梅人，每一次的演出，都是一次演变，正是有了我们演员们20年的变，才让这部剧更好。

      韩再芬心中有个她神往的地方，日本宝冢剧团，“那是一个大家为了梦想可以拼上性命的地方”。

03

      安徽大剧院纪念演出，韩再芬把再芬黄梅剧院130多位演职员工全部从安庆拉到了合肥来看戏，另外还特地邀请了她的老师们。

      她跟她的老师们在一起，可能是她最幸福最撒娇最快乐最放肆的时刻之一。张文林，当年的剧团团长，也是教她身段的老师。陈儒天，作曲家。万玉生，曾司丑行、多面手，舞台上所有道具都是他亲手做的。蔡新平，舞美。雷茨美，化妆。陈佑国，导演。陈明友，发现十岁韩再芬的星探老师。……还有这次没有来的老师，麻彩楼、姚美美……韩再芬的一生根系于他们之中，她从此处生根壮大。16岁，刚成名，她的老师们就跟她说，安庆是黄梅戏的根，你可不要轻易离开这片土地。她那么小年纪就记住了，做到了。

      她的老师们如今几乎全是70岁朝上的人了，让人意外的是几乎个个鹤发童颜，精神抖搂，也不知是因为喝的长江水，还是唱的黄梅戏的缘故。韩再芬是他们的学生、他们的孩子，如今也是他们的领导。韩再芬说，她十岁进团吃百家饭长大，那个时候她端个饭碗在他们每个人家里都吃过饭。她戏笑着说，所以老师们家里的事她全知道。在宴请老师们的饭局上，她尽情地放飞着自我，眉飞色舞张牙舞爪地一一表演着老师们各家里的故事，陈儒天老师故事犹多，被吓得求饶，场面爆笑到泪飞。每次跟老师们聚会，韩再芬瞬间回到十来岁。

    老师们是韩再芬最深沉的精神力量源泉，很少看见这样的师生情，他们相识相知，彼此的命运深深地缠系在一起。她把老师们都聚集在一起，组成了黄梅戏艺术传承委员会。

    韩再芬想的更多的是，黄梅戏真正的创作力量应来源于自己，要有自己的创作实力。

        她搂着陈儒天老师，一边撒娇一边威胁：在我心里，你是个纯粹的艺术家，我要逼着你多创作，你要心无旁鹜，《徽州女人》是你写的，《徽州往事》是你写的，第三部徽州的作曲我还是要交给你。她转身央求陈老师的夫人江丽娜老师说，江老师，你要把陈老师当宝贝啊，不要让他做家务，要让他全心全意地搞创作。

    说到陈儒天老师当初创作《徽州女人》音乐，他的夫人，曾经是演员，现在是安庆师院黄梅戏本科班老师的江丽娜满满都是回忆，她说，1999年的冬天，《徽州女人》正式进入创作期，曹其敬老师、陈薪伊老师，主创一行人差不多十来位，全部来到安庆。正值大年三十，一行人全部在陈老师家吃饭，江老师把儿子送走，给大家做了八天饭，一直到年初八外面的饭店开门。一边做饭，她还一边配合陈老师完成作曲。陈老师作完曲后开始伴奏，江老师试唱，就这样完成了《徽州女人》的音乐创作。

04

    韩再芬的徽州执着让大多数的人不是太理解，其实徽州有光，早在她的心里映射。

    第一次到徽州是1996年，她到徽州拍摄黄梅戏电影《徽商情缘》。

    徽州山水人情从那时候就挥之不去。

    作为黄梅戏人，她敏感地寻找着气韵灵动的黄梅戏和内涵丰富的徽州文化之间的化学反应，并寻找着创作机会。

    1999年，安徽省文化厅文艺处的秦佳凤对著名戏剧导演曹其敬说，能否为安徽导一个戏？曹导直率地说，我能否为韩再芬导个戏吗？

    后来的故事，就是韩再芬把大家带到了徽州，开始了《徽州女人》创作之旅。

    1999年，《徽州女人》问世，韩再芬在赞誉和质疑中获得了2000年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

    《徽州女人》一直在演，但韩再芬觉得徽州女人的故事没有完。

     2012年，韩再芬创意的第二部徽州故事《徽州往事》问世，一位名叫舒香的徽州女人最终觉醒、出走，《徽州往事》同样也带着赞誉，带着争议，也同样有着超高的市场号召力，《徽州往事》为韩再芬拿下了第二度梅花奖。

    但是，韩再芬觉得，徽州女人的故事还没有完。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徽州的文化影响深厚而低调，徽商的足迹沉着而踏实，他们遍布各地，成就辉煌，但成就越大的背后，是令人无法漠视的徽州女人的默默奉献。

    有名有姓或无名无姓的数量惊人的徽州女人牌坊至今屹立在徽州土地上，在曾经男权的儒家社会结构里，女人的牺牲和奉献是美德，是孝亲文化的支撑，是家谱上体面的身份。徽州女人暗流涌动下的眼泪和痛楚，只是家族文化背后隐约的背景音乐。

    曾经的徽州深藏着太多幽深缠绵的徽州往事，有多少徽州往事就有多少徽州女人，韩再芬心疼也心爱着那些徽州女人，《徽州女人》里面有可怜的女人，《徽州往事》里面有觉醒的女人，接下来的徽州故事里面，还有深为现代人欣赏的徽州女人，她们是开放的、可敬的、可爱的。

    韩再芬说，这就是下一个徽州女人。